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闲话扬州的《闲话扬州》风波的台前幕后

173 2024-02-01 09:44 admin   手机版

20世纪30年代初期,国民政府首都设在南京,江苏省政府驻镇江。淞沪抗战爆发后,局势紧张,南京的国民政府准备迁都。镇江的江苏省政府主席陈果夫更是抢先一步,将部分机构迁到一江之隔的扬州。江苏省教育厅编审室主任易君左随先头部队过了江,临时在扬州中学内办公。

易君左在扬州无事可做,遍游扬州的湖光山色,写了一本游记《闲话扬州》,交上海的中华书局出版。中华书局有两个扬州人,看到书上写的全是扬州的事,便随手翻翻,发现有些话是骂扬州人的,便偷偷带了两本墨迹未干的《闲话扬州》给他们的帮会头子阮五太爷。阮五太爷叫阮慕伯,他排行老五,人称阮五太爷。阮慕伯是清代太傅阮元的后代,盐枭出身,是青帮大亨,长期住在上海,地位仅次于能呼风唤雨的黄金荣、杜月笙、张啸林,上海、扬州、镇江都有他的徒子徒孙,可谓是位风云人物了。

阮五太爷拿到《闲话扬州》一看,里面确有不少侮辱扬州人的恶语,决定要和易君左较量较量。但是他不出面,而是将书分别寄给扬州的和尚可端和妇女界的首领郭坚忍。这两个人在扬州极有能量,他们一定会出面追究的,因为书中有可端与富婆私通的丑闻,又有侮辱扬州妇女的文字。阮慕伯在寄书的同时,又给他们捎了一句极有分量的口信:“这件小事,由我来办吧!”这话很快传到已迁回镇江的易君左耳朵里。易君左知道阮五太爷的厉害,顿时吓得心惊肉跳,连忙去找厅长周佛海。周佛海明白,黑道上的人说“这件小事由我来办”,就是要把易君左“办掉”,不由得也冒出一身冷汗。人命关天,不能不问,他决定出面周旋。

周佛海和易君左是同乡,又是旅日同学,颇有几分交情。1931年周佛海出任江苏省教育厅长,特地邀请在安徽省民政厅任职的易君左来教育厅帮忙。今天,易君左闯下大祸,他决不能坐视不管。于是,他亲自出马,赶到上海,找到阮五太爷说情。周佛海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,常随蒋介石外出视察,是够有面子的大人物了。既然他出面说情,不能不给面子。阮于是说:“周先生放心,对我手下的人,我是约束得住的。不过,扬州民众公愤极大,与易君左对簿公堂恐怕是难免的了。”周佛海一听阮慕伯的口气,知道易君左的命是保住了,官司恐怕还是要吃的,事情还没有了结,不得不做好思想准备。

却说可端和尚和郭坚忍女士看过《闲话扬州》之后,也大为恼怒。

可端是军人出身,在北洋军队任过军职,和蒋介石是同学。后来放下屠刀,皈依佛门。他是扬州长生寺的住持,凭着政治上的特殊关系,他还是中国佛教会理事和九常委之一。北伐军进驻扬州时,全城300多寺庙都驻了军队,唯独长生寺没有驻军,因为可端在寺门口贴了告示:“奉蒋总司令命严禁驻军”。

可端身居佛门,却喜欢拈花惹草。他与一位萧姓盐商的四姨太太勾搭成奸。为了掩人耳目,萧太太出资10万,建了一座愿生寺,让可端当方丈,萧太太后来以居士身份住在寺里,便于二人寻欢作乐。外间人们都是心照不宣。《闲话扬州》上将这桩风流韵事写出来了,并引用了扬州报纸上的一副对联:“潇洒徐娘,竟成居士;风流和尚,何可名端?”在扬州人的心目中,可端的名声并不好。他虽对易君左恨之入骨,却又不好出面闹事。于是,他只好依赖郭坚忍了。

郭坚忍是位思想解放、颇有影响的人物。她办了许多慈善事业,深孚众望,是扬州妇女界的领袖人物。《闲话扬州》中有不少文字对扬州妇女确有侮辱之嫌。如文中写道:扬州之所以出名,一是风景好,二是出盐,三是产女人;全国的妓女好像是由扬州包办,实则扬州的娼妓也未见得比旁的地方高明;在扬州看不到顶好的姑娘,大概因为好的多出门,留下的就不见怎样高明;扬州出姑娘的原因,由于一种习惯人情和风俗,乃至不以当娼妓为耻;近水者多杨花水性,扬州杨柳特多,且完全水乡见不着山的影子,所以人性轻浮活动,女性尤然。等等。这就大大触犯了扬州人的尊严,伤害了扬州人的感情,尤以妇女界反应最为强烈。因而薄薄一本《闲话扬州》,激起了扬州及其所属七县民众的公愤。于是,以郭坚忍为首发起了声势浩大的“扬州人民追究易君左法律责任代表团”,俗称“扬州究易团”,由扬州及所属七县工、农、商、妇、医、学各界代表参加,郭坚忍任团长。在“扬州究易团”的幕后,还有两个团体撑腰。一个是上海“旅沪扬州同乡会查究《闲话扬州》委员会”,由阮慕伯领导;一个是“扬州各界追究《闲话扬州》联合会”,由大律师戴天球领导。

一切准备就绪后,由首席律师戴天球和韩国华、胡震组成三律师代理诉讼团,上诉江苏地方法院,控诉易君左、中华书局侮辱扬州人人格。法院虽然感到棘手,但还是受理了这起诉讼,并决定于1932年8月7日开庭。

中华书局总经理陆费逵和易君左深知众怒难犯,不愿打这场官司,于是便四处请人出面调解,想将大事化小,留个面子。

中华书局请出担任过司法次长、内政部长的国民党中央委员会驻沪办事处常务委员、大律师薛笃弼出面调解。薛知道,阮慕伯是个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。他找到阮慕伯提出四项解决条件:一、中华书局立即停止发行《闲话扬州》;二、向扬州七县人士登报道歉;三、以赠送书籍形式,向扬州人赔偿名誉损失2000元;四、扬州撤销诉讼。但阮慕伯不肯答应。其理由是:“旅沪扬人以兹事重大,非经扬属七县各界全体同意不能擅自决定;在易案未曾解决前,中华书局要求调解坚决拒绝。”让薛笃弼碰了个大钉子。

易君左请出的调解人是洪兰友。洪兰友是扬州三中委(王柏龄、洪兰友、叶秀峰)之一,曾任中央组织部秘书主任兼司法院法官训练所所长,他是扬州实权派人物。洪兰友确实肯为易君左出力,他和陆小波几次去扬州找戴天球说情,希望调解,但都遭到戴天球、郭坚忍的拒绝。于是,调解的希望破灭了,只有等待法庭判决。

江苏地方法院开庭的前一天,“扬州究易团”在扬州商会召开了动员大会。第二天凌晨,“扬州究易团”便聚齐了,他们每人胸前佩带“扬州究易团”的红标,团长郭坚忍手持短杆白三角旗,旗上写有“扬州究易团”5个大字。他们乘船过江。这时,镇江码头上已经聚集了许多迎接他们的记者和群众。扬州同乡会的老人捧酒,妇女送茶,私人汽车和上百辆黄包车免费接送代表团成员,热烈场面催人泪下。因为扬州来的人多,镇江迎接的人也多,闻讯来旁听的更多,法庭上人满为患,几无立足之地。法院唯恐出事,不得不临时加派法警,还电请保安处特务营增派武装士兵,帮助维持秩序,真有如临大敌之势。原告方有郭坚忍及戴天球等人;被告方有易君左、陆费逵及辩护律师。双方摆开阵势,准备唇枪舌战,较量一番。

开庭之后,郭坚忍陈述诉讼要旨,严厉谴责易君左丑化扬州风土,侮辱扬州人人格的行为。最后她说:“易君左故意诽谤,妨害百姓,已昭然若揭。现扬属妇女,已嫁者受其家属歧视,有女者不能嫁,教师也不能当,乃至将来全体妇女失业无所依归,前途岂堪设想。我受扬属七县妇女的委托,自知责任重大,请法庭对扬属妇女生活生存加以援救,将易君左等依法严惩,以平民愤。”郭坚忍陈述之后,易君左也有气无力地说:“本人撰写《闲话扬州》一书,纯系完全善意,仅为描写生活性质,与故意诽谤他人不同。且此书现已停售,希望扬属人士谅解,也请庭上明察,并宣告被告人无罪。”中华书局总经理陆费逵机智地说:“本人为中华书局总经理,仅司全部行政权限,编辑书稿及审核稿件,另有专人负责。现该负责人已偕来庭上,法庭如需询问,即可应询。”

庭长周宝初知道,这宗案子台前幕后情况复杂,双方都得罪不起;且围观人多,气氛紧张,若双方争论下去,恐生事端。于是他抱定一个宗旨:慢慢来,拖下去。原告、被告陈述之后,法官既没有询问编辑,也没有让双方律师说话,便快刀斩乱麻地宣布:“本案案情复杂,改期续审,退庭!”

周宝初想敷衍,扬州人却不答应。他一宣布退庭,“扬州究易团”和旁听席上的群众立即骚动起来。有的喊:“将易君左关押起来!”有的喊:“打死这个小杂种!”法警怕出乱子,连忙上前劝阻,结果越劝越乱。周宝初一见形势十分严重,急忙暗中示意将被告易君左从后门带出去,自己也躲到休息室去了。于是,人们便集中在法院天井里,继续要求严惩易君左,并与法警闹起纠纷。扬州方面的大律师戴天球觉得,万一群众情绪控制不住,做出过激行动,事情反而难以收拾。于是他找到周宝初,说:“易君左可以不关押,将其交保;要严惩叱斥原告方及旁听群众的法警,缓和局势。”周宝初知道众怒难犯,既然扬州方面提出这些要求,可以满足,以息事宁人。于是,他宣布将易君左监视居住,表面上也对法警作了严厉批评。这样,《闲话扬州》一案的第一次开庭,就这样在一片闹哄哄的吵骂声中收场了。

《闲话扬州》一案虽然闹得沸沸扬扬,但文化界却反应迟钝。直到第一次开庭之后,报端上才见到一些名人的文章。杜重远、朱自清都是对易君左持批评态度;鲁迅认为中国人都是爱故乡的,但对《闲话扬州》没有提过多的批评。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报章名人的议论,并没有影响扬州人对易君左的追究。江苏地方法院在扬州公众的压力下,不得不决定在8月30日第二次开庭。

为了做好准备,8月26日扬州各界及京、沪、镇的扬州同乡会代表聚集在扬州商会举行联席会议。令大家迷惑不解的是,“扬州究易团”团长郭坚忍没有出席会议。戴天球、韩国华二位律师在谈及第二次开庭准备工作时,调子也变低了。他们不谈追究方法,只说办案的难处及被告请求调解的条件。

起初,出席联席会议的代表并不知道事情有了急转弯,他们还蒙在鼓里。原来,案子的幕后操纵人已经走到台前来了。

人们开始只知道《闲话扬州》风波的幕后人是阮慕伯阮五太爷,不知道幕后的幕后还有一个被称之为“广陵王”的王柏龄。王柏龄是蒋介石在保定速成学校和日本振武学校的老同学。辛亥革命爆发,蒋介石应陈英士电邀回国,王柏龄、张群和他一起回国参加革命活动。后来蒋介石受命初建黄埔军校,其时全校只有3名将官,就是中将蒋介石和少将王柏龄、何应钦。王柏龄一直就是蒋介石的亲信和挚友。后因王柏龄老吃败仗,蒋介石也不得不将其撤职,但没有查办,让他闲居扬州。而他头上还留有三道光环:江苏省政府委员、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、中央政治会议候补委员。因而在扬州还是一个说话管用的人物,人称“广陵王”、“土皇帝”。《闲话扬州》风波的扬州幕后支持者就是王柏龄。

《闲话扬州》的风波闹得震惊全国,江苏省政府主席陈果夫也是始料不及的。而惹起事端的又是他的部下教育厅编审室主任易君左,如果再闹下去连他这个主席的面子也难卸。于是,他便出面找王柏龄出来周旋。

陈果夫和王柏龄同在黄埔军校共过事。王柏龄任少将教授部主任时,陈果夫才是一个负责在上海招生及通讯采购工作的无名小卒。可如今陈氏兄弟政治势力之大,连王柏龄也不敢不买账了。所以陈果夫一出面,王柏龄不得不从幕后走到台前。他知道,扬州方面只要做通郭坚忍的工作,事情便十有八九了。于是他屈尊亲自去北柳巷板桥一号拜望郭坚忍,说:“省里陈主席对扬州这件事很关心,希望不要闹大,特地托我向郭老师斡旋。”郭坚忍当时是扬州女子职业学校校长,所以王柏龄称她为老师。郭坚忍见到一向支持她的王柏龄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,思想没有一点准备,因此表情严肃地说:“你也有母亲姐妹,能让他易君左公然侮辱么?这事已弄得全国皆知,省府用这种人在教育厅做事,还能编审出什么好书?难道陈主席就没有责任吗?扬州各界对易君左极其愤恨,想大事化小,我没有这个力量。”王柏龄一再耐心劝说,郭坚忍深知没有王柏龄、阮慕伯这样的人撑腰,这场官司是打不赢的。权衡再三,郭坚忍最后提出了最低要求:一、省政府撤销易君左的职务;二、易君左必须向扬州及苏北人登报道歉;三、中华书局必须销毁《闲话扬州》,负责人登报道歉。王柏龄认为这个要求不为苛刻,容易办到,次日便急急赶到镇江向陈果夫复命了。正因为调解成功,所以江苏地方法院决定8月30日开庭。也正因为郭坚忍知道这个官司没有什么打头了,所以没有出席8月26日在扬州商会举行的各界代表联席会。

王柏龄一出面,上海方面的阮慕伯就不好再闹了。8月26日的这次联席会上,一致推派阮慕伯和王柏龄为联席会总代表,负责调解交涉事宜。他们由幕后走到了台前。联席会上也同意了调解条件:易君左在京、沪、镇及扬属七县报纸封面上道歉,并辞职离开江苏;中华书局也在上述各报登报道歉,向扬属七县民教馆赠送价值2500元的书籍。与此同时,也同意了向可端和尚道歉、赠匾的条件。

水到渠成,江苏地方法院如期进行第二次开庭。实际上这已是一出做做样子的过场戏了。除了中华书局的陆费逵老老实实如期赶来出庭外,其他原告、被告均未出庭。于是,庭长周宝初如释重负,当即宣布:“鉴于原告、被告均未到庭,本庭暂时休庭。”

陈果夫虽然同意了扬州提出的条件,但他还是和走到前台的王柏龄、阮慕伯一番讨价还价,打了不少折扣。最后,易君左辞去了在江苏省教育厅的职务,只在《新江苏报》上刊登了一则启事:

“敬启者:君左去年曾著《闲话扬州》一书,本属游记小品,其中见闻不周,观察疏略,对于扬州社会之批评颇多失实之处,以致激起扬州人士之公愤,引起纠纷。事后详加检点,亦自觉下笔轻率,实铸大错,抚躬自省,以明心志。荷蒙中委王茂如(柏龄)先生本息事宁人之善意,爱惜君左之苦心,不辞烦累,毅然出面斡旋;而扬州人士亦深喻君左自责之诚意,承蒙谅解,撤回诉讼。谨此公布,诸希鉴谅为幸!”

易君左威风扫地,中华书局破财消灾,扬州人也挽回了面子。闹哄哄达半年之久的《闲话扬州》风波的活剧,终于草草地落下了帷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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